软炸虾仁

他们像树一样


他们像树一样,那些英国士兵。有些被涨潮的海水冲上岸边,烟棕色的军装浸染成深色,在沙滩上笔挺地躺着,一动不动,像从对岸漂来的原木。他见过类似的场景,在他的家乡。筏子翻了,一周后,人们在河的下游找到被水泡的发胀的尸体。

他被困在敦刻尔克,对岸是英格兰岛,英法联军已经被逼入绝境。虽然没有人明说,但士兵们彼此心照不宣。已经没有退路了,到处都没有。他们再怎么寻找出路,也只有茫茫无尽的大海,白色的沙滩。

他当然知道这一点。可是不能放弃,要活下去。在什么境遇下,一定要活着,活着。没有什么理由,生存是本能。他在寻找机会,在不知何时会被德军二号坦克击溃的防线后,在战斗机盘旋的空域下。

一切的一切是如此徒劳而又充满希望。

在又一次的空袭过后,之前卧倒的士兵们陆陆续续站起身来,很少有人说话,抱怨或者愤怒——他们已经习惯这些时不时的轰炸,像打喷嚏一样自然。海浪仍然拍打岸边,沙滩还是那么平整,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,然而有些人却再也不会睁开双眼。

天水一色的远方,有一艘驱逐舰隐隐约约的影子。他屏息凝神,睁大了双眼,看到大英帝国的旗帜在海风中飘扬。

英国。他喃喃自语。英国。*


他们像树一样,那些英国士兵。

他们在试图逃离敦刻尔克,他不得不一言不发。昨夜,他们坐上了船,却被击沉了,又像浮木一样漂回该死的的沙滩,对岸看上去是如此的遥不可及。他身边坐了两个英国士兵,有一个沉默寡言,而另一个则常常试图和他们搭话。

“你们都是哪儿人啊?”

他身旁的英国人没有回答,这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他,但他仍在紧张,他不指望自己能听得懂多少英语,他必须全程保持沉默不可。

“好吧,好吧。我理解。”

他耸肩,又躺回沙滩上。夜空中没有多少星星,也许天快亮了。漫长的黑夜,过去吧,快让它过去吧。然后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来,暗沉的海面被磅礴的金色浪潮占据,船只从对岸开过来,他们得以回家。或者,至少阳光梦温暖他冰冷的身躯。

而现在,他们穿着棕色的军服,即将睡的和木头一样沉。

“……我的两个哥哥是医生和飞行员,我真希望老爹哪天也能为我骄傲。”

这几乎是呢喃的声音了,他没有听清,更没有听懂。他在想死去的人们,主要是他埋葬的那个人。他第一次亲手埋葬某人,竟然是在一座小镇临海的沙滩上,穿着这个可怜人的衣服,和另一名英国士兵一起。他有双善良的眼睛,所以他救了他。


他们像树一样。他在看到这群人的第一眼就这样想。

在这片沙滩上,有千千万万的树。

他们像树一样,他却是折断的树,树枝的漂流,却无法再生根发芽。要回到故土,他继承了树的遗志,说不定是他的自以为。但想要活下去这点是人类的通性,也是通病。他宁愿为此失去名字,成为一棵树。

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,意识在模糊,他不知道自己明天将去向何方,不知道对岸的英国是否有人会说法语,不知家乡有没有遭受战火侵袭,他唯一只有一件事清楚无比:

活下去。

无论如何,活下去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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